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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行走三部曲之一《念念远山》:自然与记忆的交响曲

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行走三部曲之一《念念远山》:自然与记忆的交响曲 - 第1张

罗伯特·麦克法伦,这位英国当代著名的自然作家和地理学家,以其独特的笔触和深邃的思考,再次为我们带来了一部令人深思的作品——《念念远山》。这本书不仅是一次地理和历史的探索,更是一次心灵和记忆的旅行。

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行走三部曲之一《念念远山》:自然与记忆的交响曲 - 第2张

麦克法伦以其一贯的风格,将自然景观与人类活动紧密联系起来。在《念念远山》中,他通过对不同山脉的描述,展示了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复杂关系。从阿尔卑斯山的雄伟到喜马拉雅山的神秘,麦克法伦不仅描绘了这些山脉的自然之美,更深入探讨了它们在不同文化和历史背景下的意义。他的文字细腻而富有感染力,让读者仿佛亲临其境,感受到山的呼吸和心跳。

书中不仅关注自然景观,还深入探讨了与之相关的历史文化。麦克法伦通过对不同地区的历史事件和文化传统的描述,揭示了自然景观如何影响人类社会的发展。例如,他探讨了山脉在战争中的角色,以及它们如何成为民族认同和宗教信仰的象征。这些内容不仅丰富了我们对自然景观的认识,也让我们对人类历史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念念远山》最吸引人的,是麦克法伦将个人记忆与自然景观相结合的独特视角。他通过回忆自己的童年经历和成长过程中与自然相关的片段,展示了自然如何在个人生活中留下深刻的印记。这种个人化的叙述方式,使得书中的每一座山都充满了情感和故事,让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对自然的热爱和敬畏。

麦克法伦的语言风格一直是他作品的一大特色。在《念念远山》中,他的文字依旧优美、精准,充满了诗意。他对自然景观的描绘细腻而生动,对历史事件的叙述严谨而深刻。这种语言和风格的艺术,使得这本书不仅是一部自然文学作品,更是一部艺术作品。

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行走三部曲之一《念念远山》:自然与记忆的交响曲 - 第3张

1, 大山占有着我的心,并将永远占有。在我看来,山岳始终是约翰·罗斯金所谓“所有自然景观的开端和结束”。说来讽刺,我居然在剑桥郡生活了大半辈子,可算一恨。此间地势极为平坦,有个老笑话说,平到你站在椅子上就能看到邻郡。其实这本书大部分是我在剑桥郡中心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写完的。人造灯光里,海平面之上(甚或之下),反倒是摹写世间高山的宝地,因为它逼得想象力开了记忆超速挡。我再度登临心中的高山,距离使兴味愈加浓烈;我也力图重现那一幕幕感受、一场场攀登,好让读者也能身临其境。

2,没有哪座山值得我们奉上生命,这我知道。至于人类为什么要爬山,这个问题太过复杂,无法简化,任何解释都不能述其万一。岩石、雪、冰、风暴和阳光对人类的存在漠不关心,兀自欢悦。高山世界不过一方屏幕,是我们在其上投射出一幕希望、梦想、欲望和恐惧交织的舞剧。然而,在心与山之关系的背后与内里,住着一个谜,它总在那里,总是那么瑰丽。“有无数秘密,在我和它之间暗自涌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娜恩·谢泼德描写凯恩戈姆山时这样说道,“空间与心灵能够彼此渗透,直到双方的性质皆因此改变。”这本书便是我的一个尝试:尝试弄清人类与高山之间究竟“涌动”着何物,从而更改了双方的本质。

3,雪没有塌,我的“临时冰镐”也还好使,突然间我们就到了,攀上餐桌大小的顶峰,握住了从顶峰厚厚积雪里探出头的铁管十字架,一时间又惊恐又狂喜。山体从四周一落千丈,感觉我们是在埃菲尔铁塔的塔尖上保持平衡。云散去了,一束耀眼的白光替代了清晨的晦暝。我认出几千英尺下一个小小的黄点,那是我们的帐篷。从这个高度看去,前一天我们到达山脚之前穿过的冰川已化作一片淡淡的苍白波浪图案。我能看到这波浪间冰川融水形成的好几十个小湖泊向我眨着眼,仿佛阳光下的盾牌,色泽碧蓝,摄人心魄。西边,初升太阳的光芒从米沙伯尔山脉的正面倾泻而下。强劲的风刮得我双颊麻木,还无情地钻进了衣服缝里。

4,所有人类活动都有一个特征:想象和现实脱节,山间正好将这个特质体现得淋漓尽致。石头、巉岩和冰块难以用手触摸,却很容易通过心灵之眼抵达;大地上真实的山,往往比心中的山更有抗拒性,甚至真实得致命。就像埃尔佐格在安纳普尔纳峰、我在拉金霍恩峰上发现的那样,我们凝望着、解读着、梦想着和渴望着的山,并不是我们真正攀登的山。我们攀登的山坚硬陡峭,布满尖利的岩石和冰冷的霜雪;那里有极端的寒冷,还有从高处俯视产生的晕眩,它是如此真实可感,让你胃痛、腹泻;那里有高血压、恶心和冻伤;那里也有难以言说的美。

5,掌握些许地质学知识,你就能在看风景时拥有一副特殊的眼镜,它能让你回溯岁月,于是在你看到的那个世界里,岩石消融,海洋岩化,花岗岩像米粥一样溢溅,玄武岩如炖菜般咕嘟冒泡,一层层石灰岩则宛如毯子,可以轻易翻叠。透过地质学的眼镜,坚实的陆地成了变动不居之地,让人不得不重新考虑什么是牢固的,什么则不然。纵然我们以为石头具有抵御时光流逝的强力,可以拒绝时光的驱遣(比如石标、石牌匾、纪念碑、雕像),但事实上这只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存在太过短暂无常。一旦置于更大的地质背景里,岩石和其他任何物质一样脆弱易变。

最重要的是,地质学明确挑战了我们对时间的理解,让“此时此地”的感觉不再那么笃定。作家约翰·麦克菲(John McPhee)将那种时间不再以日、小时、分秒为单位,而以百万年甚或千万年计的感觉,令人难忘地称为“深时”,这般富于想象力的体验把人类社会的瞬息压碎,碾成薄饼。思考着深时的广阔,你的当下就会全面崩溃,过去和未来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把当下压缩成虚无,剧烈又骇人。而且这不仅是一种思维上的震惊,还是身体上的,因为一旦承认坚硬的山石在岁月销蚀下尚且不堪一击,就必然会想到人类身体的转瞬即逝是多么可怕。

6,早在浪漫主义革新西方对山脉和荒野的观感之前七百年,中国和日本艺术家就在纵情赞赏荒野景观的精神品质了。十一世纪著名的中国画家、文人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指出,自然景色“滋养人性”,“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文人案头石是被流水、山风和霜冻的力量精雕细刻、成就灵动之态的山石,东方对于自然的这份古老敬意正说明案头石何以大受欢迎。人们从山洞、溪畔和山边收集石头,安置在小巧的木制底座上。文人们在书房案头供着这些石头(很像我们如今放一个镇纸),因其所体现的历史和形成之力而对它们倍加珍爱。石头表面的每个细节,每一道沟槽罅隙,每一个气泡空洞,都明白显示出漫长的岁月,每一枚石头都是一只手就可握住的小小宇宙。文人的案头石不是风景的隐喻,它就是风景本身。

7,温德姆的这个意象--一片躁动不安又冷冻成冰的水--后来成了描述冰海冰川甚至全世界所有冰川的标准说法。温德姆是第一个将冰川视作一种戛然而止的伟力的人,在他夸张记述的影响下,欧洲人越来越觉得高山与众不同,自成天地;在那里不同元素轮回转世:水变成冰,冰又变成水;那里的积雪藐视阿尔卑斯山的烈日,终年不化。

8,水面色似铁砧,平静如钢,仿佛我若尝试扎进湖水,就会像扔到冰上的一粒石子一样,从湖面上弹开。一方方金锭似的阳光洒在干净的湖底,只有它们吐露着湖的深浅,让眼睛能觉察出湖的维度。我坐起身,双臂环抱膝头贴在胸前,盯着湖水直看了像有好几个小时。坐在那儿,时间仿佛停止了。阳光好像岩化了风景和湖泊,唯有头顶上几英里高处,虚幻聚散的浮云还保有些许行动或节律,让人觉出时间在流逝,不然的话,我可以认为自己身处任何一个漫长的地质年代。那一刻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炫目的冰面、黑色的石头组成的画面更永恒不变了--这是长存至今的景致,也必将继续长存。这景色远远超乎我之上,我只是碰巧到了那里,是一个真正无足轻重的旁观者。仅此而已。

9,登山伙伴把我从冰川里拽出来,像从泳池里拖出一具尸首,样子毫不优雅;而我躺在雪地里大口喘气,几乎吓得哮喘发作。那天夜里,在阿尔卑斯山的一间棚屋里,我很安全,却睡不着,床垫很薄,睡在边上的登山者们不住地翻身。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白天发生的事,尽情遨游在假想中。如果我掉下冰隙,冰川肯定会照常行进,就像我没掉下去一样。它的内部机制会将我的尸体消灭。如果我像那位法国新教牧师那样,掉进一处“壮丽又宽敞的”冰隙,几个月后,冰隙两壁就会缩拢,空间会从舞厅大小缩小到卧室大小,再到壁橱那么大,最后变成一具棺材。

10,偏僻、死寂、贫瘠、枯索、蛮荒--这些就是这片风景的质地,浪漫主义却将它变得如此引人入胜。极地荒原才是这类风景的表率,但是在十九世纪,只有最坚定不移且资金充裕的人才得以亲近极地,直到今天依然如此。而欧洲、南美洲和亚洲的冰川提供了最近似极地的环境。人们前往冰川--他们今天仍然去那儿,我也去过,成千上万的人去观赏盛景,数十人会命丧其间。他们涌向坚冰,吸引他们的是和冰川一样在悠久时光中积攒起来的情感。

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行走三部曲之一《念念远山》:自然与记忆的交响曲 - 第4张

11,高山之上,人往往只剩视觉,其他感官都失灵了。冷到什么都感觉不到;海拔太高,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你的味蕾迟钝了;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于是视觉必不可少:你需要用双眼认出披巾般的卷云,那可能是风暴的护卫队;也需要眼睛来指导自己在暴风雪中有条不紊地迈步向前。更需要眼睛来欣赏风景--观景可能是你的初衷之一,正是为此你才攀得这么高,到如此危险缥缈的世界里来。

12,哪怕是最狂热的平地拥趸也无法否认,高处有一个作用:它可以让你看得更远。从苏格兰西海岸的山顶上可以眺望大西洋,看到地球的弧度,瞧着海平线深色的边缘在两端偏折下去。从高加索山脉的厄尔布鲁士山顶,向西可以观望黑海,向东则可以看到里海。站在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上,说起整个世界,你开始高谈阔论,地形单元从郡县突然转变为国度:意大利在我左边,瑞士在右边,正前方是法国。真的,只要天气晴朗,唯一能限制你看得多远的只有你的视力。否则你完全可以拥有卫星般的视野,将天下一览无遗,成为一个无所不见的“我”--看着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所谓“广阔的、包容万象的视觉空间”,又是激动,又是害怕。这样的感受永难忘怀。

雄奇的高山给你更宽阔的视野:顶峰的风景赋予你力量。可是从某方面说,它也在消减你。自我意识因为视野开拓得以增强,却也遭到打击-山顶凸显了时空的宏大与深远,相形之下自我如此渺小,备受威胁。一八七五年,在喜马拉雅山脉,旅行家兼探险家安德鲁·威尔逊(Andrew Wilson)对此深有体会:

夜里,身处这大山中,四周环绕着繁星般难以计数的闪烁冰峰,再抬头看看苍穹的深渊里,那些熊熊燃烧的伟大天体,你会意识到自然的存在茫无际涯,这感觉如此强烈,近乎痛切。我算什么?和巨大绵延的山脉相比,周遭的藏民算得了什么?而和众多恒星相比,这些山脉乃至整个太阳系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就是人类对高山持有的悖论:它提振又消减了人的精神。那些攀登高峰的人,一半爱着自己,一半恋着湮灭。

13,站在今天的角度,不难看出高山何以如此吸引弗里德里希、济慈、雪莱等一众浪漫主义艺术家。它作为一种观念,完美契合了浪漫主义对个人的颂扬。顶峰是个人得以凸显、得以“出众”的地方。山峰还为浪漫主义的自由理念提供了图腾--有什么能比巅峰更明确地代表自由和开放呢?卢梭说:“人类并非生来就该在蚁冢里挤作一堆……人越聚集,越会相互腐蚀。”在城市化日益加剧的十九世纪,这番评论可谓切中时弊,振聋发聩。城市中满是商贾盗贼,但是群山!-群山里没有丝毫罪恶。困于闹市的灵魂不约而同地选择山巅作为解放的象征,它是浪漫主义田园梦的结晶,可以借此逃离破碎割裂、众人沉沦的都市。喧嚣闹市里你会感到孤独,在山巅却能找到独处的幽僻。

14,和其他葬身山中的人一样-波别达峰顶那些冻僵的俄罗斯菩萨、外祖父上学路过的石碑所纪念的那对父子,把比恩送向死亡的是一些早在他死前多年就已经启动的感受方式。因为我们看待风景、对它们做出反应时,已然深受先行者的推动、指点和提醒,没有一场山难能脱离历史单独存在。我们也许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登山行为完全属于个人,但每个人其实都继承了一个复杂且多半隐匿的感觉王国:我们透过无数无名前辈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伊弗林在高山上意外发现的乐趣,弗里德里希画中站在石崖上的经典旅行者形象,雪莱空灵的诗作,奥尔乔在勃朗峰上如痴如醉的感受--所有这些合力重塑了人们对高山的想象。二十一世纪初的今天,万千民众依然无力抵抗登山家兼作家乔·辛普森(Joe Simpson) 所说的“高山上诱人的宁静”;这就是登山运动那反向的重力作用,一种牵引你向上的吸引力。

15,未知的事物对于想象具有巨大的煽动力,因为未知是一片极富可塑性的幻想空间,一个投影屏幕,无论是文明还是个人,都可以往上面投射自身的恐惧和渴望。未知就像厄科的山洞,无论你朝里头喊什么,它都会原封不动地喊回来。地图上那些空白的地方--正如约瑟夫·康拉德形容的,“那些令少年痴痴梦想的地方”--可以填进你想赋予它们的一切希冀和畏惧,是包含无限可能性的所在。我热切向往山脊背后纯洁无瑕的山谷,其实是向往自己那乔装打扮了的梦想,这梦想自然由一种欲望驱动:去无人踏足之处,做无人完成之事;这是深深根植于西方世界想象中的欲望:渴望优先,渴望创造。

16,于是,造访高山世界,思索它的奇迹,不仅是事实上的登高,更是精神上的超拔。众人都觉得高山环境必然引起恐惧震惊,然而若观察得足够专注,并且心怀上帝,足够坚定,是可以克服这些恐惧的。自然神学运动促使欧洲知识阶层更为具体地体验物质世界,这对消除山峰的丑陋印象至关重要。看待山野景色的新视角应运而生,它将宏观的体验和对微观现象、对种种细小因素的深究,融合到一起。

17,与之相辅相成的,是对山中灵幻之美的迷恋,人们开始追寻那些难以捉摸的现象-风、暴雪 骤雨、雪尘柱、绚烂的幻日、布罗肯幻象、日华、雾虹,它们几乎不可触及,也常常难得一见。这种迷恋部分缘于“崇高说”,部分因为当时洛可可风格大行其道,十八世纪后期的艺术和建筑都深受浸染。洛可可美学欣赏缥缈无形、短暂易逝、纤巧脆弱等特质,这在山中比比皆是:光和云带来的朦胧之感,冰层一闪即逝的青绿色泽,雾霭,云霓,白雪,乃至雪粉雪尘,以及高山上所有其他幻境,不胜枚举。画家们毅然面对挑战,勉力描摹日落、云层、雾气乃至山中其他烟云缭绕的感觉;作家们则不吝笔墨,抒写流岚如何升起于顶峰四周,仿佛伊丽莎白时代人们衣服上洁白的轮状皱领,或者攀上山巅,成为一顶顶粉白的假发。歌德有一年冬天前往法国的萨瓦山,写下对寒雾产生和变化的细致分析,并苦苦思索海拔如何影响天空湛蓝的程度。几年后,雪莱在阿尔卑斯山腰坡地上倚着太阳晒暖的砾石,任由想象驰骋,让飘过的云朵化作动物和《圣经》中的场景。高山世界有一种激动人心的变化莫测之感,与它那坚实的岩石基底相映成趣。

18,山中的光也仿若建筑:某些云层构造能搭建出发光的尖顶和支柱,而太阳从参差的岩脊下面和后方照来,会形成扇形穹顶的效果。有时光线如梦如幻,当你攀登到云层之上,光从下方冰面反射上来,目力所及仿佛都是明艳的白色王国。弥达斯光"则是一种浓重的黄光,从山上倾泻而下,把照耀到的一切都点化成金。还有白日将尽时的光,让景色浑然一片,有了相同的质地;这种光柔和而明澈,饱含安宁、完满和神明无所不在的意蕴。

19,旅行者发现,高山上的寒冷除了能产生美丽的视觉效果,还另有一种非凡的性能--它能扣留时间。严寒有扼杀之力,却也有保存之功,会延缓有机物的解体。我见过伏倒在冰面上的蝴蝶,翅膀上每一片小拼花还色彩俨然,好像刚被喷了乙醚。一八三三年,达尔文领着一队驮货的骡子,穿过波蒂略雪原上迷宫一般的冰川柱。他在那里抬头看见“其中一根冰柱上露出一匹冻僵的马,就像插在一个基座上,但后腿翘在空中”。这匹马曾滑落冰隙,之后在冰川奇诡的作用下抬升到冰面之上,遗骸毫发无损,栩栩如生,冰川的防腐工作做得非常专业。在冰冷的柱子上,它看起来一定就像匹倾斜的旋转木马。

20,大山的传说要了马洛里的命,但自去世起,他自己也成了这个传说的新要素,并且影响深远。他身处历史之中,传扬着山峰的魔力,令其流布愈广。他像无数前辈后人一样为高山险峰之爱献身,但这无损群山奇特而迷人的分量,反而为之增添魅力。马洛里身后长存的,正是那使他罹难的情感--他让人们心中的山峰愈加壮丽灿烂。

21,山峰似乎满足了西方世界日益强烈的想象需求。越来越多的人渴望亲近大山,在山中找到强有力的慰藉。从本质上讲,山峰和一切蛮荒之地一样,挑战着我们极易陷入的自负情绪:世界是人类为自己创造的。我们中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候生活在人为安排、赋义、控制的世界里,忘了还有些自然之境对开关触发和表盘旋转无动于衷,它们自有运转节奏和生存法则。山峰矫正了这种遗忘症。大山展示出我们无计召唤的伟力,让我们面临难以想象的漫长时光,以此驳斥我们对于人造世界的过分信赖,也深刻质疑着我们存在的持久性和种种规划的重要性。我想,山峰让我们生出谦恭之心。

山峰也重塑着我们对自己的认识,重塑着我们内心的风景。遥远的山地世界--它的艰险、它的美丽--赋予我们一种珍贵的视角,来审视生活中最为熟稔、标识清晰的领地。它能微妙地重新引导我们,好让我们调整角度以明辨自己的位置。大山广袤而繁复,拓展了个人思维,同时又将它压缩:山让人知道自己思维广阔,难以计量,同时又深谙自己的渺小。

22,我在山顶又站了一会儿,等同伴上来后再下山。我想着这雪兔,想着,这样一个动物穿过某条道路是在提醒我,它也有自己的“道”,雪兔穿过我的路,而我也走过它的路。思绪随即飘离山头,我不再回味山脊上乳白天空中的独处感受,而念起眼前看不见的远方。我也不再觉得被飞雪围裹,却感到被它容纳,被它延展--雪落在广袤的大地上,我成了其中一部分。我想起东方,雪会落在凯恩戈姆山脉十亿岁高龄的花岗岩山脊上;我想起北方,雪会静静覆盖莫纳利亚山脉--灰色群山-的空寂荒野;我想起西方,雪会降临诺伊德特半岛的雄峰:拉达尔山、布伊德山和卢因纳山--利爪之山、金黄之山和愤怒之山。我想着大雪落在无数看不见的崇山峻岭之上,也想着,此时此刻,我只愿待在此地,哪儿都不要去。

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行走三部曲之一《念念远山》:自然与记忆的交响曲 - 第5张
本文原创,作者:四弦秋,其版权均为念山川读书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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